一个真正生活在互联网里的人

Pionen 的会议室。

在瑞典首都斯德歌尔摩往南的一座山体之内,深藏着一扇位于地下35米深的巨型大门;推开这扇门,你会看到世界上最炫酷的办公室,仿佛走进了未来世界。进去之后,你会看到两个巨大的发动机,自动运行,以防停电 —— 它们是如假包换的德国潜水艇发动机。内部的山体墙壁被绿色植物覆盖,提供着取之不尽的氧气。地板上还漂浮着一个巨大的隔音玻璃立方体,用作会议室。里面的圆形地毯,看上去就像是月亮一样。

这就是 Pionen,瑞典互联网供应商班霍夫公司(Bahnhof)的众多数据中心之一。这里改建自冷战时期修建的民防工事,在上世纪90年代曾被短暂地用作斯德哥尔摩锐舞客们流行的社交场。但是最终,这里成了一个网络自由的战场,还一度是维基解密(WikiLeaks)服务器的所在地。

“他们在这里运行主要服务器。后来,别人有样学样,也都这么设置服务器了,” 公司的 CEO 乔恩 ·卡隆(Jon Karlung)告诉我。“对我们来说不太好,因为我们提供的是商业解决方案,而他们是在用旁门左道省钱。”

“2010年12月,维基解密正值巅峰时期,吸引了包括 CNN、BBC、半岛电视台(AI Jazeera)在内的媒体关注。维基解密的创始人在某个宾馆房间里推出了这个项目,而媒体则想要一些看起来很吸引人的内容。所以如果能有一个 007 范儿的数据中心,那真是 ……”

卡隆 50岁,人高马大。他把自己形容为一个反叛者,而跟他呆了差不多整整一天后,我也认同他这个说法。我对他的印象是:这个男人充满智慧,爱开玩笑,爱玩游戏,无论何时都不惧特立独行,不管越走越糟还是越走越好。“我们的竞争对手们有时候可能不太舒服,” 我们在 Pionen 某个勉强像是办公室的角落喝咖啡时,他这么跟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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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隆站在 Pionen 门口。这里安装着用于服务器散热的装置。

喝完咖啡之后,他带着我四处逛了逛。我人生之中第一次见到 IRL 服务器 —— 里边存着能构建因特网的东西,比我想的要小,但却内藏无穷无尽的虚拟信息。

我们开始讨论大数据的问题。“收集大数据并进行分析,是有可能的,还能从中学到不可思议的知识,” 卡隆说。“然而,如今利用大数据束缚人们也是可能的。可以这么说,网络世界无奇不有。如果你身处这个封闭的 “小宇宙” 中,就会发现这个宇宙的规则是由几个重量级的主导玩家制定的。我认为,这最终是一个哲学问题,就像 ‘人类意味着什么’ 一样。”

自从 Facebook 去年在吕勒奥设立了首个欧洲数据中心之后,瑞典便再次成了国际数据中心市场上一位颇有竞争力的选手。因为北欧的寒冷气候(有助于降低避免服务器过热所花费的成本),这里建起了越来越多的数据中心。2013年9月,微软宣布在芬兰北部建造一个价值2亿5千万美元的数据中心。3月,Facebook 又宣布将在其首个数据中心附近建造第二个。商家们对北欧的兴趣日益浓厚,北欧各国政府自然也张开双臂表示欢迎。数据中心的建立,将会为近几年人口减少的北欧地区带来不少工作机会。

我们聊着聊着,卡隆跟我说起了他与瑞典能源供应商 Fortum 的一项交易:数据中心不再将服务器产生的热量通过管道排入露天空气,取而代之的是由 Fortum 利用这些热量为斯德哥尔摩的住宅小区供暖。卡隆说,这么做的原因是由于数据中心不怎么对热量进行管理和回收,这样必然会造成一些严重的污染问题。“服务器是能产生生活能源的,疯子才会把它们白白浪费呢,“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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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隆和他的某个服务器。

在班霍夫网站发布的每一篇新闻稿中,卡隆都会附上详细的个人联系资料,也亲自处理公司的新闻发布事宜。他接到过不少骂他的电话,可看起来一点也不困扰:“他们想说什么,我就让他们说,就是这么着。”

卡隆爱搞恶作剧,又深谙媒体之道。自1996年他在班霍夫工作以来,就一直这么如此。“我老早就开始玩这一块了,曾几何时,因特网拥有巨大能量,积极正面,真他妈酷,” 他说。“如果让我追溯一下最初的样子,那就是一股打破禁锢的正能量。你可以在全球范围内接触任何事物。如今我们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在那之前是无法想象的。回想当年,上网就是自由自在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因特网不被用作监控装置,也不会被用来镇压任何事物。”

因特网于1994年在瑞典公众开放使用。在那之前,因特网只为政府机构、企业、以及大学提供服务。因特网供应商 Algonet(如今已不存在了)常被认作是瑞典首家商务 ISP(因特网服务供应商)。但在同年,在乌普萨拉一个地下室,奥斯卡·施瓦茨(Oscar Swartz)建立了另一家公司,后来被证明更加成功:这就是班霍夫。

那时,卡隆在男性杂志《Aktuell Rapport》(如今是一家色情出版机构)做主编。加入班霍夫两年后,他想到可以把杂志放到网上。“我在《Aktuell Rapport》干了好些年,对杂志已经挺厌倦了,” 他说。“这不是个能激励我一辈子为之奋斗的最终梦想。自然而然地,我希望能接触其他事物。”

在很多人心中,卡隆就是个破坏分子。1997年,他和施瓦茨发布了一则新闻,是关于柬埔寨独裁者波尔布特要来瑞典访问的 —— 句句都是假话,却连路透社这样的大媒体都被骗了。“他们当时气疯了,而且是好久之后才发现自己上当了,也引起了一些混乱,” 他回忆道。“但这就是一个以市场为基础的恶作剧,它给人们展示了因特网的可能性。内含严肃信息的恶作剧总是很有意思的,没有实质的恶作剧就没意思了。这个事件说明:你不能完全信赖网上的信息。当然如今大家都知道了,但那时人们总对网上的消息信以为真。”

不管你怎么看待卡隆,在他对媒体的幽默感以及科幻范儿的数据中心背后,是他巨大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甚至延伸到了朝鲜。“2001年朝鲜政府找到我们合作,说要建造一个 ‘不是因特网的因特网’。他们想要一个假的雅虎,还有一大票不同的网站。这样的话,朝鲜人民就可以在某个虚拟小世界里自由冲浪了,差不多就像是 ‘楚门的世界’ 那样,他们被设定在一个迷你的网络小世界里冲浪,却以为这就是真的因特网,然后有人管理和控制网上的每一个人。今天人们可能会觉得这事很傻,当成是笑话听,但实际上,这是全人类的现实 —— 有几个大玩家操控着网络,我们却以为网络是自由而开放的。”

最终,与朝鲜的这项合作并没有实现。

卡隆是那种一旦触及个人信条就会采取行动的人,而且有时手段还挺诡异的。2013年,《连线》(Wired)杂志将他评为 “美国国安局监视丑闻的最毒舌点评者”,这是因为在某个晚上,卡隆和他的朋友勒夫·艾根伯格(Love Ekenberg)拍了一段视频,主角是三个姜饼人,三个姜饼人分别代表国安局、瑞典安保局、FRA(也就是瑞典的国防广播研究院)—— 这三个机构是与卡隆合作进行网络监管的政府部门,而他却不怎么喜欢这些机构。视频结尾,他还向斯诺登表示了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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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言论自由上,瑞典还是较为开明的;正是因为如此,卡隆才能玩这些把戏又不惹麻烦上身。或者也可以说,每次法律好像都站在他一边。在过去的十年里,班霍夫只牵涉进了一次严重的法律纠纷:2005年,瑞典反剽窃机构联合音乐巨头环球(Universal)、索尼(Sony)、以及百代唱片(EMI),向警察局举报班霍夫非法传播受版权保护文件。警察搜查了 Pionen,并找到了描述中的文件。

事情发生时,版权保护正是瑞典风口浪尖的话题;而搜查的目的,则是为了寻找文件分享者里的班霍夫客户。作为回应,Bahnhof与反剽窃机构打起了官司,认为这些文件是由反剽窃机构派出的间谍放入服务器的。最终,双方和解,涉案双方都没有承担任何法律后果。

班霍夫的客户里,恰好就有网络自由运动的大咖 —— 2010年时的维基解密。“我还挺天真的,当维基解密不用我们的服务器后,我曾打算在 eBay 上拍卖维基解密里的所有东西,然后把收入捐给无国界记者组织(Reporters Without Borders)。这是我的计划。但是因为 eBay 上无法实现这些,计划失败了。服务器卖了大概千把钱,是一个家伙刷了他爸的信用卡买的。很明显,我们不得不放弃所有,然后骂一句 ‘去你妈的’。但其实,我们还保存着维基解密的网络服务器以及数据库。”

为了捍卫他们所相信的正义,卡隆一直坚持政治斗争。2014年,公司被牵扯进了两场颇为混乱的媒体搜捕,两次都与收集使用网络个人信息相关。“我一切的努力,最终都是为了实现网络自由,不被任何人利用,” 他说。“终极的问题是:当我接到某人电话时,是谁赋予了第三方权力,让他们将通话录音,保存所有的通话信息,并据为己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