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我第一次去到北极圈伊魁特。起初来这里是为了进行科学研究，探寻巨变的环境正如何影响着因纽特猎人获取食物的能力，以及当地的粮食安全问题。另外，我也特别关注当地异常的气候现象 —— 在2010年到2011年的冬天，周围的温度严重偏高，在本应是一年中最冷的二月，甚至还下起了雨。

作为一个在极地工作的科学家，我确实能享受到很多特殊待遇；但我一直未能达成的梦想，则是和因纽特人一起，像他们祖先那样猎取动物。正是在四年前的这次北极之旅中，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来到伊魁特后，一个正研究气候变化对传统因纽特人打猎路线影响的同事给我介绍了两个当地猎人，乔什（Josh）和里维（Levi）；而也正是在追随他们打猎的途中，我感受到了气候变化给人类生活带来的巨大影响。

_{准备雪橇中。}

对很多人而言，因纽特人猎海豹是件神秘而充满争议的事情。我们听到很多这方面的传闻，但除了道听途说，我们所知的并不多。很多根本没去过北极圈的人也会加辩论，却对很多事实缺乏了解，更别说亲自体验猎海豹了。

尽管加拿大极地区的社会经济情况有了迅速转变，猎海豹在伊魁特地区的因纽特人文化中仍然占有重要地位。作为努勒维特的首府，伊魁特的混合经济既包括了传统的、以生存为基础的谋生方式，也包括了当代的、以工资为基础的就业系统。

工作日时，猎人们早上九点开工、晚上五点收工是很正常的事情，然后还要在周末出海捕猎。伊魁特人既吃 “乡下食物”，也吃从商店买来的食物，有时候也混着一起吃，比如我就亲眼见过因纽特人用超市买的酸甜酱爆炒海豹肉。

那是2011年一个寒冷的冬季早晨，外面零下30多度。我包裹得严严实实，蹬上了专用的雪地靴，里维穿着橡胶靴，我戴着羊毛无边女帽，乔什戴着深爱的波士顿棕熊队球迷帽，我穿着羽绒棉裤，里维穿着时尚的绣花牛仔裤，我穿着加拿大鹅远征牌的风雪大衣，乔什就穿着件自家做的毛衫，我戴着密封的护目镜，里维戴着太阳镜，我戴着氯丁橡胶面罩，乔什啥也没戴，露着他的山羊胡子 …… 你是不是已经疯了。

我可以继续讲下去，但是我想要说的只有一点：因纽特人对严寒的环境有很强的身体适应能力，他们坚如钢钉。

我们给雪地车加满燃料，装好 qamotiik（传统雪橇），沿着冰冻的弗罗比舍湾出发了。在其他年份，海湾在之前好几个月就已经冻起来了，但是今年不一样。一个伊魁特人告诉我：“我们过去也经历过情况糟糕的年份，但都没有这次的情况极端。这次真得很特别。” 正是气候变化的原因，让今年结冰结得那么慢。

_{接近浮冰边缘。}

可以确定，在整个加拿大极地区，就环境状况而言，2010到2011年冬天数据是异于常态的，而这种情况也正在伊魁特当地蔓延。那一年的平均温度是5摄氏度，高于长期的全年平均温度，这对海洋冰的形成有着重要影响 —— 封冻期比往年要晚59天，也就是说直到一月，猎人们才能将海冰当做平台进行捕猎。我很幸运，去的时候是二月了。

我们目的地，是一个令人敬畏的地方：浮冰边缘，也就是海冰与未封冻的海水交汇的地方。这里是猎海豹的理想地点。基于他们之前两周的捕猎之旅，乔什和里维预测，我们乘雪地车到达捕猎的地点大约需要45分钟。但是，当我们发现浮冰边缘朝城镇方向后退了之后，我们预测的旅程时间又缩短了。这些退化的海冰，后来证明是个大问题：因为它们的解冻时间比长期平均时间早了23天，进而缩减了像乔什和里维这样的猎人在海冰上的捕猎时间。

_{准备划桨猎取海豹。}

就短期而言，有人争论说海冰范围减少是有利的，因为距离短了，就意味着时间、油气、成本的降低。像乔什和里维这样的全职猎人挣不到很多钱，因为在伊魁特的混合经济中必定存在着某种 “取舍”：全职猎人有时间捕猎，但没有足够的金钱支撑；全职的现代工人有钱去捕猎，但没有时间。油价，雪地车，来福枪，弹药和烟草（对，这是让猎人们的必需品）都很贵，在油钱上省一点就是额外的奖励。

在浮冰的边缘，乔什和里维用鱼叉检查了一下海冰是不是厚到能够支撑我们，还检查了我们的设备和雪地车。用鱼叉检验冰的厚度的方法，已经用了几千年了；而鉴于今年海冰的情况极其不好，这个动作就变得更加重要。两个猎人都意识到：海冰更加难以预测，因此也比从前更危险。

当地的其他居民也为迅速变薄的海冰担忧。一个当地人告诉我：“一些很有经验的猎人也会发生事故，而且出事的频率很高。” 就在同一年，一名有20年经验的猎人在我们所处的海湾捕北极熊时掉入冰层；很幸运，他被救了起来，但他的雪地车和设备都丢了，损失巨大。事故之后，他失去了对海冰的信任：“那次的海冰，和我从前走过的所有海冰都不一样。”

_{用鱼叉检测海冰。}

乔什在监测我们捕猎点的时候，里维则在检查他年轻时就开始用的一把22口径来福枪。这把枪用过很多次了，粘在上面的绝缘胶带已被磨损殆尽。准备好来福枪后，乔什和里维就开始勘察现场，之后点上烟，等待目标出现。没用多久，我们就发现一只海豹从水里探出头。乔什迅速地举起枪，仔细瞄准猎物。

他开枪了。

周围的山间回荡着枪声。附近几公里空无一人。

没射中。

他对自己很生气，咕哝着：“太他妈傻逼了！”

更多的等待中，他们射出了更多子弹。我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并因此感到疲惫不堪：猎人们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因为他们要供养家庭，而海豹的生存状况也令人堪忧。最后，我选择站在了猎人这一边。

_{在海冰边缘准备射击。}

由于诸多原因，像海豹这样的传统食物已越来越难以获得。传统知识的缺乏，限制了捕猎效果，许多人难以负担价格高昂的捕猎设备；人口不断地增长，却又使对海豹肉的需求大量上升。毫无疑问，气候变化影响了野生动物的生活习性，限制了捕猎区域 …… 这一切问题加起来，让我觉得海豹的敌人似乎变少了。

最后，猎人的耐心得到了回报，乔什从我们的冰上位置射击，子弹准确迅速地射中了海豹的脑袋。之后，里维用非传统的划艇（尽管是因纽特人发明了皮艇）从未结冰的水面取回了漂浮的海豹尸体。两个猎人用一把锋利的刀在海冰上宰割了海豹，刮得一点不剩，没有任何东西剩下来，只有白雪之上的条条血迹。

_{将猎人安全地拉过来。}

一个因纽特人告诉我，“我们的食物决定了我们的特性。” 几千年来，海豹以及其他极地野生动物形成了他们传统食物系统的基础，这一系统延续至今。因纽特人吃的东西，从海菜到红点鲑鱼，应有尽有，甚至北极熊也会摆上他们的餐桌。

在北部，我们经常听到气候变化对环境的影响，但是我们却几乎没听到过气候变化对人类产生的影响。温度上升、海冰状况恶化的确值得检验，但是这些数字不仅仅是测量标准，更是与因纽特人生活息息相关的挑战。他们的生活依赖于极地的环境，而且已经这样生活了上千年。

_{去年夏天的捕猎之旅中，一只被击中后又用鱼叉插住的海豹。}

很难说我的捕猎之旅到底多确切地证明了海冰情况是否在持续恶化、捕猎的形式是否因此转变、或者海豹的数量是否有所波动；然而，我们可以预测，当时的异常气候在未来会逐渐成为常态。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将那年的冬天作为一个切入口，去理解并适应这种气候变化。也就是说，去了解这些猎人在最近的捕猎行动中做出了哪些转变，也能帮我们了解在未来需要进行怎样的调整。

当然，也许适应能力极强的因纽特人并不是受害者，他们会继续适应环境，正如他们过去几千年中所做的那样。一个当地人说得很好：“猎人有很强的适应能力，这一点很难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