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 君话不多,给我讲起了他爹勇闯南洋的一个个小片段:泰国盖砖场,缅甸干租车,新加坡跑船,印尼抓龙虾,日本刷盘子,最后回福清盖洋楼造出 Z 君。相比之下,我从黄土高坡来,老家的窑洞离小浪底水电站走路只要二十分钟。

为了凸显我的国际视野和世界公民情怀,我直愣愣地盯着Z君说:“我今年暑假打算去肯尼亚参加一个国际青年 NGO 公益项目 ……”

Z 君轻轻点了头,闷瓜一样的脸上泛起了油光。“那我和你一起去吧,肯尼亚,刚果,喀麦隆,南非,中非,埃塞俄比亚我都有亲戚,” 他说。“最差也有几家超市,到时候也能有个照应,但估计要等明年,我们那个村成年男性护照集体被禁,前几年偷渡太猛了。”

一段简易的福清偷渡客指南

福清是中国偷渡人数最多的城市,没有之一。如雷贯耳的 “福清帮” 就是上世纪90年代赴日偷渡潮的杰出成果。除了在传说中灭了山口组老大,福青帮头目的悬赏金额也曾在百度搜索里与本·拉登并驾齐驱,冠绝全球;就算是吹牛逼,势头也远远超过香港台湾那些发展了快一个世纪的不中用黑帮,不失为福清人民吃海鲜喝啤酒时的必备谈资。

可现在的福清帮,只在非洲南美洲一些小国家弄出些动静,成员多来自四川和东北三省,颇有抗战时期土匪冒充 “日本皇军” 打劫偏远村落的意味。

除了朝鲜、印度、中东、以及南极北极,福清侨胞几乎遍布全球。福清的海外移民历史有一个多世纪之久,山不富饶田不肥沃,他们卯足了力气往外闯;赌徒般的果决和天生的精算,让很多福清人赚的盆满钵满。亚洲金融危机之前,稳坐亚洲首富宝座的就是福清籍侨胞林绍良,90年代初期兴起的偷渡狂潮,也让别墅洋楼在福清农村田野里疯长,同时成批出现的是在别墅里守活寡的少妇,可是乐坏了那些留守本地的精壮小伙子。

纵然不时有整船倾没的严重事故,可这股狂潮却毫无颓势。无所畏惧的赌性,帮助福清人纵横太平洋,直到跨过千禧年,国内经济情况大幅改善,偷渡潮才逐渐平息。

一段简易的福清偷渡客指南

上几辈积攒的殷实家底,保证很多八九十年代出生的福清人有了良好的教育背景。作为福清后人,W 君和 J 小姐都是是家境殷实、自己争气的绝佳代表。W 君毕业那年,就以福清偷渡为主题拍了电影,恣意的才华帮他拿了几个国际奖项。燥夏某晚,W 君带我去喝苦艾酒,在藿香正气水般的酸爽中,重温了福清在偷渡潮中的拉扯和撕裂。

我们两个除了蛋疼,一致认为好好读书是好好赚钱的不二法门,偷渡跑美国刷盘子也就赚个汇率。J 小姐是加拿大籍福清人,太爷爷辈就下南洋在新加坡打拼。一辈一辈的闯荡奋斗,让他们家族从下南洋到横跨太平洋,定居加拿大。J 小姐拥有美国顶尖文理学院的学位,出众的气质和需要报班培训的中文。如今她来到北京,继续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

一段简易的福清偷渡客指南

除了风光体面和接轨国际,我听说还是有不少福清人穷得离谱。为了和小浪底旁的老家窑洞做个比较,我辗转半天来到久负盛名的偷渡大户福清市海口镇东阁村。泡了两天后,我心中曾经油光满面,西装笔挺,最爱捐款的华侨形象彻底崩塌 —— “排华归国,偷渡出国,遣返归国,再次偷渡出国,再次遣返归国 ……” 不少人都在这样的循环里耗尽了青春和几代人积蓄,也失掉了公务职位,年近古稀还在做苦力差事。“五个老华侨在搬砖”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眼前,不可谓不突兀;城镇户口和华侨身份,变成他们唯一的尊严寄托。

他们对自己的偷渡经历闪烁其词,小心翼翼地拒绝着过去。这场迁徙的狂欢不属于他们,他们就是赌输的那部分玩家,输了就是一辈子。太平洋上这场迁徙的狂欢已经结束,福清人的海外闯荡也远没有我想象得那么传奇。